带行李“漂”在城市病房里的人

来源:中国青年报时间:2023-05-16 10:09:48

“五一”前北京的气温起起落落,这一次升温后,天气大概不会再冷下去了。周姐把碎花羽绒服和几件厚衣服叠了起来,跟39床的患者要了个大帆布袋塞了进去,准备趁休息时去邮局寄回东北老家。


(资料图片)

周姐今年59岁。在这个病区里,无论老的少的,医护人员还是刚来一天的患者,都喜欢叫她周姐。瘦弱的她干起活来便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,帮着患者翻身、擦拭、洗澡,陪着患者楼上楼下地检查。周姐做了10来年的护工,碰到投缘的患者和家属,她会主动出出主意帮帮忙,遇到难缠的,就只闷着头干活。她从不遮着掩着多赚点护工费的心思,“宁可大大方方地说出来,也不愿偷偷摸摸地占小便宜”。

春节过后,住院的病人明显多了起来,正在照护的患者还没有出院,护理公司已经把后面的工作安排上了。周姐没有租房,一周7天、一天24小时“漂”在不同的病房里,她觉得“有没有休假都一样”,反正无处可去。所以过年过节,只要“医院不关就不休息”。当然,她也怕请了假,回头公司嫌她年纪大不再雇她了。公司的招聘启事上,对应聘护工的年龄要求是55岁以下,但实际情况是“年轻点的没有几个愿意干伺候人的活儿”“累还好,就是挺脏的”。所以,招聘启事常年挂着,来应聘的大多是老乡带老乡。

护工的工作挺拴人,周姐24小时待在病区,白天累了,就在患者床头的小凳子上坐坐,晚上从护理公司领个折叠床睡在角落里。如果恰好赶上病房里有床空出来,那就是她的“好日子”——“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”,不过24小时的陪护工作要求她不能睡得太熟,“有什么事我得比护士更早知道”。周姐大部分的行李就用五颜六色的塑料袋、帆布袋挂在病房门后;洗漱用品什么的,如果遇到好说话的患者就塞在病床下;病房角落里另有一个她的纸箱子用落地窗帘半掩着。

像周姐这样带着行李“漂”在大城市病房的护工不算少,他们大多上了年纪,有男有女,对生活的基本要求就是“吃得饱、睡得着、别生病”。他们最离不开的就是手机,除了家人、老乡的联系方式,里面存得最多的就是患者家属的联系方式,这也是他们和这座城市仅有的一些联系,但它们在病人出院后几乎就再没有亮起。

周姐也曾走出过病区。前两年在病房看护过的一个老人,希望她能跟着回去做住家看护,工资比公司给的高。周姐去干了一段时间,直到把老人送走。相比住家护工,她还是更愿意 “漂”在病区,“不用介入说不清的家长里短,自在一些”。周姐也曾回过老家,给在村里开民宿的孩子打打下手。但前两年民宿生意不好,周姐决定再回来打工,“不能让孙辈们再当留守儿童,也能给自己赚些养老钱”。因为熟悉所以选择继续做护工,而且这份工作可以省下“打工人最大的开销”——租房。

来城市务工住在哪儿,要花多少钱?这是周姐她们找工作要考虑的头几件事。据2021年的相关统计,国内房屋租赁人数已超2亿人,国家也在加速完善城市住房保障政策以满足流动人口的居住需求,但相对于“年轻”“有学历”“高收入”的人群,像周姐这样的进城务工人员有更多的租房困境。起初选择在位于五环外的这家医院打工,多少是因为地理位置偏远,附近房屋的租金便宜。随着城市化的扩建,从半地下室到群租房再到集体公寓,居住的条件不断得到改善,但租金也相应上涨。

这两天,一篇关于这座城市超6000名环卫工住在公厕的网文,周姐和几个老乡也看到了,“他们干的也是脏活累活,但总算是公司给安排了固定的住处”。因为没有固定的住处,周姐几乎不添置任何新物件,手边的东西大多是老乡或者患者留下的。“谁都想有张固定的床睡觉,有个自己的柜子搁东西”,但周姐从没想过在城市里落脚,她和姐妹们共同的心愿就是:在这座城市里赚钱,回老家县城买个楼房养老。

这是大多数进城务工的人口“移民转型”的路径,国内如此,全球亦如此。20世纪70年代,英国地理学家斯凯尔顿(Ronald Skeldon)在研究秘鲁库斯科乡村居民往返首都利马的生活轨迹时就发现,从农村迁入城市的过程,往往横跨几代人。最终总会出现一个关键点,整个家族乃至整个村庄的人都把生存和投资的目标转向城市,不再以农业为主。这被称为移民转型,这个过程持续时间的长短,主要取决于资源与教育,接受过更高教育且拥有城市资源的人口,迟早会彻底成为城里人,但并非一定要落户利马的市中心。

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家、城市进入老龄社会,不可避免地会面临劳动力短缺的问题,尤其是与医护、养老相关的用工缺口更是显见。目前不少国家都开放了招聘外籍护工的合法通道,2020年,新西兰曾将对专业注册护士才开放的申请永居的范围,扩展到雅思6.5以及具有一定的工作经验等条件的护工。社会学家蒂利(Charles Tilly)将这些抓住机会进城务工并最终能落脚城市的人视为拥有“高尚志向、坚韧而聪明的人”,“他们缴纳的税金不但可以弥补节节高升的国家支出,也能带动乡村更好地发展”。他们将从城市里观察到、学习到的生活方式、知识观点一点点传递、带回乡村,比如生育观念、卫生观念,他们与城市互动、融合得越多越正向,这样的变化越快。

在乡村的衰落与进步中,城市也因吐故纳新而变得有活力起来,几百年的世界城市进化史都在证明这一点。桑德斯(Doug Sauders)在《落脚城市》里写道:昨天那些陌生的乡村人口与外来移民,不但会成为今天的都市商人,更有可能成为明天的专业人士和政治领袖。

周姐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专业人士,她听“有见识”的患者说过,有些城市为外来务工人员开放了公租房的申请,在她的理解里,“能申请公租房的一定都是劳模,有特殊技能,对这座城市有重大贡献”的人。她对能有那么多人叫她一声“周姐”就很满意了,“起码这里有这么多人知道我的名字,我回老家了他们还念叨我”。

郑萍萍 来源:中国青年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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